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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Story:「覺」


  那其實也算不上是與眾不同,不過當同齡的男孩們談論著女孩子、球類運動或是超合金機器人的時候,淺間砂鳥就已經對心理學產生了興趣。

  最早是因為自己的名字,雖然他並不會對於那像女孩名字一樣的讀音感到在意,但還是忍不住好奇的詢問了父母。

  「因為我們希望さとり能夠像『覺』一樣的理解人心,然後體貼別人啊。」
  母親輕撫他的頭髮如此說道,除了感受到她的溫柔以外,砂鳥也開始對民間傳說裡能夠讀心的妖怪『覺』產生了興趣。

  如果能夠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什麼,那該有多好啊──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吧。看過『覺』的故事之後,砂鳥也曾經這麼想過,不過某天突然得到了特殊能力這種像是輕小說一樣的發展,是不會出現在現實生活的。

  直到某一天,他找到了得到這個『特殊能力』的方法,也就是心理學。以對象的反應、動作、言語,從理論和經驗來猜測其心理狀態,雖然只有自己鑽研,不過本來就聰穎也很敏銳的砂鳥,在面對情緒其實很明顯的國高中年紀同儕時,倒也能夠多少判斷出對方的想法。

  他也研究過心理疾病的理論,和幾個輕微憂鬱的同學接觸過,然後不知不覺中,周遭的人提到淺間砂鳥,總想到他和心理學的關係。

  就在這個時候,他和那個少年相遇了。




  「白川景住?」

  「對啊,是你會感興趣的那種人。」
  國中開始的孽緣同學在某日下課湊到窗邊和他說話,一開口就是容易讓人誤會的莫名言語,這種時候砂鳥總會有點慶幸自己並沒有又跟他同班。

  「不要說得好像我有那種興趣一樣啦。」
  聽到的人鐵定會誤會,百分之百。

  「哎唷,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啊,就是個怪人嘛。」

  「這次說得好像我是怪人研究所的所長一樣……」他嘆了一口氣,「我說啊,我可不是只要是怪人就想要接近的笨蛋耶。」

  聽到砂鳥這句話,窗框外的少年傻傻得咧嘴一笑,我知道啦,他說,但聽見接下來的話就知道他絕對沒有搞懂。

  「你喜歡的是看起來有神經病的人嘛!」

  有時候和這個人對話真的會讓人想要破口大罵,淺間砂鳥突然理解了為什麼國中的時候脾氣火爆的某同學老是對眼前的人大吼。啊,不過從旁人看來,他們倒是感情很好的樣子。

  「算了,你說吧,是怎樣的『怪人』?」
  長期相處的經驗讓砂鳥理解到,和這傢伙說話的時候太過在意小細節是不行的(至於小細節的定義當然是採用對方的),於是他詢問。

  嗯……該怎麼說呢──用這句話做為開頭,少年開始講述他所見到的『白川景住』。

  總之一切都是從開學分班後開始的,相較於其他同學有些緊張而斷斷續續、或中規中矩,或是為了吸引目光而特地修飾過的自我介紹,那個少年只以毫無起伏的語氣說了自己的名字。不過,這樣當然還算不上是『奇怪』,通常一班都會有一個這樣的人吧,那種無法融入團體的類型。

  但白川不僅是無法融入團體,他不管是上課或是下課都不曾掩飾自己毫無興趣的態度,甚至在班上的開心果對他搭話,試圖用玩笑緩和氣氛的時候,他仍然只是用自我介紹時那冰冷的語氣開口。

  ──抱歉,雖然知道你在開玩笑,不過我笑不出來。

  白川的周圍彷彿漂浮著異樣的空氣,即使他社交性的加入了受歡迎團體的活動,也不曾換下那張彷彿整個世界都窮極無聊的面孔,於是漸漸的同學們開始不在非必要的時刻和他說話,但是想要無視也不成,他就像是淺灰色石灘中混進的黑色石子,散發出一股讓人不甚愉快的異物感。

  「我是沒差啦,不過想到他說不定是你講過的吧,憂鬱症還什麼的。」
  少年將手支在窗框上撐起了臉,毫不在意似的說道,「啊,不過我有看到他盯著手機露出很詭異的微笑喔,不知道在看什麼。」

  喔──這樣啊。砂鳥回答。

  要說有興趣或是沒有恐怕都是太早下定論了,聽起來話題中的『白川』的確情感表現與一般人不太一樣,但是這樣的人其實非常多見,從砂鳥的觀察來判斷,恐怕大概十五個人裡面就會出現一個。

  不過,既然孽緣都特別跑來找自己八卦了,去看一看也不會有損失,不是嗎?



  即使用自己在學校的情報網探聽,也只有得知關於白川的淺要情報。

  幾乎沒看到他和誰往來。

  上課從來沒有專心過(尤其是數學課),但是令人火大的成績很好。

  是劍道社的社員(但是和劍道社也相處的並不融洽)。

  看著條列式寫下這幾句話的筆記本,就算是生性開朗樂觀的砂鳥都忍不住想皺起眉頭,這些都是連相處都不必要,僅僅在旁觀察就能夠得知的事情。

  「都沒有和他密切相處過的人嗎……」
  自語的同時,耳邊傳來呼喚聲,砂鳥君!少女的聲音這麼喊著,他轉過頭。

  「怎麼在嘆氣,一點都不像平常的砂鳥君喔!」

「是小涼啊,沒有啦,只是不太順利。」
  那是在開學沒多久後認識的女孩子,陽光的個性讓人很有好感,所以也經常來往。

  「是你說的『都沒有和他密切相處過的人』的那個『他』嗎?是誰呢?」
  涼微微側頭發出詢問,看著那副模樣砂鳥忍不住露出微笑。

  「真是的,我的自言自語這麼大聲啊。嗯,沒什麼啦,只是E班有個叫白川的人。」

  「白川……?等等喔」
  聽到名字的那一刻,涼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開始思索起來,過了數秒,她再次綻開了笑容。

  「是白川景住嗎?我知道喔!」

  「咦咦,為什麼小涼會知道?」
  開朗又散發出健康氣息的涼,和傳聞中『如同異物』的白川,怎麼想都沒有交集點。

  不過,涼的口氣十分肯定。

  「我知道啊,因為小夏跟他交往過嘛!」

  「小夏……?」
  出現了一個好像聽過的名字,沒記錯的話,大概是涼的朋友。砂鳥的這個推測立刻得到了證實,「對啊,我跟你提過的,水城晴夏,是同班的朋友。」涼這麼回答道。

  「唔──該怎麼說啊,從我聽到的來想的話,實在很難想像耶。」

  「很難想像對吧,我也沒想到小夏會跟他交往呢……你是想要問白川的事情嗎?」
  涼雙手在唇邊合十,有些困擾似的噘起了嘴。

  「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談耶,因為他們好像才分手沒多久……小夏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很難過的樣子。」
  不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她補充似的說,雖然感覺上一點都不搭,但是小夏好像真的很喜歡他。

  「這個嘛……我會去問問看,如果小夏不願意也不會勉強她的。」

聽到這個回答,涼總算擺脫了困擾的表情,重新露出笑容。

  「嗯,那我跟小夏說,幫你們約個時間好了,因為是砂鳥君的拜託嘛!」
  涼開朗的說的,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要為所有人掃去陰霾一樣的燦爛。


  和水城晴夏的會面在兩天後的放學時分,見到本人的瞬間,就連交遊廣泛,也見過各種不同的人的砂鳥也忍不住在心裡驚呼。

  不管從哪種角度來看,晴夏都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除此之外,從舉止間就看得出有相當好的教養,大概是屬於那種,班上的男生都會偷偷憧憬,但又感覺高攀不上所以出不了手的類型。

  「哈囉,我是淺間砂鳥。」
  笑著指了指自己,砂鳥說出名字做為招呼,而少女也以微笑作為回應,那是非常美麗卻顯得有點寂寞的笑容。

  「我知道,涼跟我提過了,淺間同學是想問景君……白川同學的事吧。」

  「啊、如果不想談的話不用勉強沒關係,真的。」
  待人處事經常都保有餘裕的砂鳥難得顯得慌張,他隨之想起了和涼的約定,想想就算真的抱有無論如何都要問出東西的想法,看到晴夏的表情大概也會消失無蹤。

  「我不要緊的,謝謝你。我想大概也是個機會可以整理一下心情」

  「……那麼,可以告訴我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晴夏點了點頭,視線微微低垂開始說起了關於那個曾經與自己交往的少年的事。如果只看行為表現的話,那白川景住絕對是個稱職的男朋友。他毫不吝惜花費在戀人身上的時間,就連一些容易忽略的小地方都顯得體貼,就像是將『理想的男友所該有的地方』實現了一樣。

  但是,和外在表現相比之下,晴夏感受不到他的內心也有同樣的溫度。

  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再次開口,「兩個月……我們交往了兩個月,我沒有看白川同學笑過一次……總是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我大概是覺得累了吧。」

  身為戀人的白川從來沒有讓晴夏感到孤單過,但是,卻比獨自一人還要更寂寞。她忍不住開口問是不是自己的存在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必要。

  而在那兩個月中總是站在她身側,雖然總是面無表情但從來不曾以無語回答晴夏的少年,確確實實的沉默了。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不是她,而是他說。

  「就這些……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他。」
  她將低垂的視線移回砂鳥身上,確認似的望向他的眼睛。砂鳥輕輕搖了搖頭,「這樣已經是幫了大忙了」,他說。

  和晴夏又閒聊了幾句之後道別,砂鳥趁著所剩不多的午休回到教室。從聽來的事情判斷的話,白川確實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雖然也有些人不擅於表達情緒,或是表情沒什麼變化,不過晴夏所說的兩個月間都沒有笑容,感覺上並不只是單純的指表情,而是連愉快的情緒都看不到。

  就某些角度上來看,人類可說是靠著快樂的心情活下去的。吃到美味的食物時、吃飽喝足時所產生的滿足感、與人相處時所感受到的親密、達成某事的成就感、被需要的快樂,甚至僅僅只是「活著」就會有的喜悅,如果完全沒有這些情感的話,恐怕內心會像是被永久不化的冰所籠罩,如同毫無波紋的死水,這樣的人不是發瘋,就是活著仍如死去一般吧。

  砂鳥不喜歡這樣,就算只是推測某個人的內心是如此,他也無法就淡然的視而不見。就像得了心理疾病就應該要治療一樣,能夠讓人生之為人、作為人活下去的東西,他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夠擁有。

  所謂的心理學分析,就是在對方的立場、以對方的思考去思考吧,就像是傳說中的讀心妖怪,如果看見了某個人心中如同空洞一般一片漆黑,也會感到悲傷的吧。

  或許這是多管閒事也不一定,不過去見見他總是無妨。




  腳步踏過走廊一端,走上階梯是小小的露天中庭。湊高一向將這類場所維持得很好,甚至還定期更換部分花卉讓四季的節句能夠得到充分展現。有的時候砂鳥會覺得學校耗費金錢和力氣在這上面未免有些過頭,但確實每當看到這裡的景色,都能夠讓人心情也開朗起來。

  問過幾個人後來到這裡,才剛走上階梯就看到設置的座椅上坐著一個清秀的少年,雖然天氣還沒轉涼,不過少年仍然穿著學校規定的針織外套,顯得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

  在陽光下顯露紅棕色反光的頭髮略長,在腦後紮起了部分,少年正閱讀著手上的書籍,雖然沒有明顯的表情,但可以看出他的專注,如果定睛細看的話,可以看見那雙眼眸是冰藍色的。

  從聽來的外貌描述,砂鳥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白川景住。

  「哈囉,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他指了一旁的座椅,穿針織外套的少年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之後,說了聲「隨便」又埋首書中。不僅是如同傳聞中一樣冷淡,夠敏銳的話就能注意到,那雙唇中編織出的話語,幾乎可說是沒有感情的存在。

  砂鳥略微打量少年,突然之間看見了或許能夠提出話題的東西。

  「那本是最近剛出的,井阪老師的新書吧?」他看著身旁少年手中書本的書脊說道,「這本很有趣喔,最後啊──」

  「不要說。」
  少年皺了皺眉,語氣彷彿在說「要是洩漏情節就揍你」一樣。畢竟是推理小說,如果先知道了情節就一點都不有趣了,正因為如此砂鳥才用這句話開口,因為一定可以吸引對方的注意。

  他有些驚訝對方其實還是有常人一樣的反應的,不過對著少年,只是露出了惡作劇的笑容。

  「開玩笑開玩笑,我可不會做這麼惡劣的事。」

  少年沒有做出什麼反應,默默的將視線再次放回手中的書籍上。沒辦法啊,砂鳥這麼想著。

  午休時間並沒有那麼長,而且在這裡搞的像搭訕或是死纏爛打的變態也不是他的作風。

  「那麼,下次見了,白川同學。」
  他笑著揮手道別,白川並沒有特別驚訝,好像從一開始就看出了砂鳥是因為知道他是白川景住才接近他的一樣。

  數日後,他帶著午餐來到露天中庭,這次他比白川還要早到,當少年的身影從階梯上出現時,砂鳥已經解決了半個便當。白川只是看了他一眼以後就在上次的位置坐下,攤開了拿著的書,順帶一提,看上去是另一本新的推理小說。

  「如果是要找碴的話先把原因說出來。」
  白川頭也不抬的,以身旁可以聽見的音量開口。砂鳥眨了眨眼,這句話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我不是來找碴的喔。」
  先為自己解釋,低頭閱讀的少年則是毫無反應。砂鳥心想,既然對方已經誤會到這種程度了,索性把目的說出來吧。

  「我只是對你有興趣而已。」

聽見這句話,白川略微抬起頭來,看了身旁的砂鳥一眼。

  「……抱歉,我沒有那種興趣。」
  他如此回答,這比要人說出找碴的原因還要更出乎意料,砂鳥忍不住笑了起來。

  「哎唷,不是啦,為什麼變成我要在這邊對男孩子告白啊。我說的興趣不是那方面的興趣啦。」
  做出這種反應以後白川那不帶感情的視線也變成讓人發笑的催化劑,他突然明白眼前這個少年並不是如傳聞中那麼『異質』。

  「哈哈……呼…笑得好累,先不說這個了。」
  將自己的大爆笑和白川冰冷的眼神放到一邊,砂鳥做了一個深呼吸整理情緒。

  「白川同學就是那個對吧,『澄影網路偵探事務所』的『偵探』。唉呀不要小看我的情報網喔。」
  他再次掛上了如同招牌一樣的,如貓般帶點促狹的微笑。雖說這個情報是無意間得到的,但當下砂鳥就明白一定可以成為王牌。

  從接觸過白川的學生裡,找到了曾經被他『幫助』的人(雖然當事人的印象極差,還說寧可事件沒有解決),於是砂鳥知道了少年因著興趣在進行偵探活動,還建立了一個網站和討論區做為接洽。

  「在學校的活動順利嗎?應該不順利吧,因為才是第二個學期,白川同學評價就已經差到不行了。」
  是會變成怪人被傳言的評價呢,他心想。

  「……你想做什麼?」

  「絕對是划算的交換條件喔。」砂鳥嘴角邊的微笑更深了,「雖然只是稍微現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認同啦……別看我這樣,我的人脈可是很廣的喔。」
  砂鳥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優勢就在於認識的人很多,而且幾乎每個關係都不錯,這是他平常在觀察人群興趣中累積下來的成果,並非刻意,但卻能夠做到很多事情。

  「我來幫你收集情報吧,做為交換,讓我觀察你。」

  「……觀察?」
  白川皺起了眉頭。

  「對啊,你沒有注意到自己和旁人不同嗎,你是特例喔。」

  幾天的詢問和親自接觸後砂鳥明白了,眼前的少年雖然比傳聞中還要更像普通人一點,但仍然是『特例』。他的感情就像是獨缺了一角以後又重新拼湊起來一樣,維持脆弱的平衡,雖然不像許多人口中那樣像是個沒有情緒波動的異物,卻也徘徊在那條界線附近。

  白川一定,是在尋找著什麼,無異識的想要找到能夠讓心理那脆弱的的平衡能夠持續下去的東西,看見他閱讀時那張認真的表情時,砂鳥忍不住這麼想。

  現在的話,他能夠理解晴夏想要看見這個少年笑容的原因了。

  「……隨便你,反正我沒有損失。」
  沉默了幾秒,白川丟下這句話以後再次埋首書中,砂鳥則是興味盎然的,看著他那『尋找著什麼』的表情。

  砂鳥並沒有善感到,想要逗一個和自己同性別的男孩笑的程度,但是,如果只是在旁邊觀察著變化,這樣需要耐心的任務,他倒是很擅長。

  為此他用一個對一般人來說並不是特殊關係的『位置』的名義把自己安插在白川身邊,要是成為『朋友』的話,大概會變得跟晴夏那時候一樣吧,但是如果是『線民』的話,就不需要特別放在哪個位置上,不需要特別去經營兩人之間的關係,也不需要成為如同標準一般的『朋友』,這樣反而自然。

  「既然這樣,那來決定暱稱……嗯,就景君吧。」

  說出那個稱呼的時候,白川景住少年將注意力從書中拉到砂鳥身上,看了他一會兒,又什麼也不說的繼續閱讀。

  如果等到熟稔了之後,哪一天說出這個暱稱的由來的時候,景住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就讓他來代替水城晴夏看看吧,然後總有一天,要看見她沒看見的那個笑容。



 

Side Story 0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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