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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以極其輕鬆平常的,就像是「明天見」這樣理所當然的語句中定下的約定。在書店的偶遇,關於料理的閒聊,在之中做下了幫忙試吃新洋食菜單的約定。
  那種感覺其實有一些奇妙,清巳認為自己和定森望琉這名女性之間算是熟稔,但他們並不常特別作下約定。意外的與她相遇,意外的似乎住得近,聯繫兩人之間的就只是名為偶遇的絲線。
不,稱為偶遇也不太對吧,畢竟到她工作的餐館去的時候,自然就可以見到她。就某些意義上來說,他現在站在這裡或許也可以說是自然而然。
  漫無邊際的思考在這裡中斷,清巳看了看身上的懷錶,說是『約在開店以前』,然而他實在無法確定這個時間點,直接打聲招呼走進準備中的店門內算不算失禮。雖然說不上太久,但他也確實猶豫了,然後稍微逃避現實了一陣子。回到當下之後仍然無法做出決定——這個狀態卻被一聲響聲給打破了。
  金屬接連落地的聲音,以及女性的呼喊聲。腦中直覺閃過的便是意外。清巳急急忙忙,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推開店門,「定森小姐!」沒事吧?他呼喚著代表她的那一串字符。
  「菱、菱家先生……」
  或許是被目擊了這麼一幕,望琉的表情裡有著那麼一點的尷尬。
  「不小心跌了一跤,能不能幫我把掉落在地上的馬鈴薯撿起來?」
  「啊、嗯,好的。」
  循著她的視線看向灑滿地面的馬鈴薯,幸虧沒有滾到隱蔽的地方,要撿回來也不會很困難吧。他蹲下身幫忙回收落地的蔬菜,但清巳作業了一陣,無意間看向望琉時,卻發現她表情不太對勁的低著頭。
  「怎麼了嗎?」
  「腳好像扭到了。」
  雖然還是盡可能露出了平常一樣的笑容,但很明顯是硬擠出來的。清巳看著從方才就不曾移動過位置的她,起身,呼喚了聲定森小姐。
  「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請讓我檢查一下傷勢。」
  那真的是個很失禮的請求。女性的腳踝並不是能夠輕易給別人看的東西,這點他也知道,所以看著猶豫的望琉,他一點也不覺得預料之外。
  「……請讓我檢查或是讓我現在帶妳去醫院。」
  只是,感到擔心。如果不只是扭傷,至少他能夠做一些應急處理。
  「——我、知道了……。」
  取得了當事人的同意,清巳一語不發的抬起望琉的左腳。腳踝似乎沒有腫起來,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褪去了她的足袋。
然後,引走他心神的,並非受傷的腳踝,而是在其上的紅色印記。
  像要緊緊將兩人相繫一般的痕跡,些微不規則的、血般艷紅的帶狀胎記,不管在哪裡、什麼時候看到都會是怵目驚心吧,他感覺到望琉微微動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
  「請不要介意。」
  他試著露出微笑,某種安撫般的話語從口中吐露,「我想這町裡大部分的人都是帶著這胎記的吧。」
  受傷的似乎並非帶有胎記的左腳,那是右腳吧。用著同樣的步驟尋找皮膚下的傷口,然後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脫口而出。
  「我也是,和定森小姐同樣位置的右腳踝上。」
  「同樣……?」
  是啊,他回應,對自己說的話已經開始感到後悔。
  「抱歉,突然說這個總覺得有些太過輕薄了。看起來只是輕微扭傷而已,有醫藥用具嗎?」
  道歉後轉移了話題,然後他在望琉指示的地方找到了醫藥用品,拿出乾淨白布裁斷的繃帶。
  那句話——彷彿輕浮求愛,又像是是試探著什麼的話語讓屋內變得沉默起來。他默默用繃帶固定望琉的右腳,沒有再說一句話。
  直到聽見她問那個問題為止。
  「菱家先生對心中痕、有怎麼樣的感覺呢?」
  望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集中,手邊的動作隨著思考而慢了下來。
  「這個嘛……。」
  他笑了,自嘲般的,苦澀的微笑。
  他很幸運,在遇見了『命運中的對象』之前就明白了自己右腳踝上的血紅印記代表著什麼,但他或許也很不幸,明明帶著前世留下的痕跡出生,卻有這樣的性格和想法。
  「我總是在想,擁有這道痕跡的人去尋求幸福真的是被允許的嗎?
   明明是放棄了自己生命的帶罪之身。」
  那是、那絕對不是——上天的恩惠。即使他尊敬的、和他同樣擁有心中痕的伯父說了「對命運抱持感謝」,菱家清巳依舊,無法把它當成恩惠。
  「又或者……不,沒什麼,抱歉。」
  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那是很少和人提起的思緒,所以差一點就連責怪似的話語都要說出口了。對菱家清巳而言,那道印記是詛咒,即使有所謂的命運,那也一定是是命運給予的懲罰而非祝福。但這麼說著就像是在斥責所有擁有心中痕的人——於是他停下了話語。
  本該到此為止的。
  未來每當想起這件事時,一定都會覺得本該就此打住的。但他又忍不住詢問了,「定森小姐又是——怎麼想的呢?」他開口,像是要探求答案。
  那是、那應該能夠稱之為直覺。
  「我沒有想過那麼多呢。」
  她看著他,眨了眨眼,眸中一如既往的清澈透明。
  「老實說,死亡什麼的,我也想像過,但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可是啊、前世的那兩個人會怎麼想呢 ?如果知道這一世還是沒有如償所願的在一起、他們又會怎麼想?還有,在等著我的那個人,又是怎樣的人呢。」
  「只是這樣,我就跑到赤町來了。」
  沒有多加思索,甚至連能不能找到也沒有想過。彷彿在說著這些,望琉有些困窘似的笑了笑。很魯莽吧,她說。「可是我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他曾經那麼猜想。
  沒有根據,那或許能夠勉強稱為直覺。
  「不會,很有妳的風格。」
  像是被望琉的笑容帶動,清巳也笑了起來。不過,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戲謔吧。
  那是他不會去思考的事情,是他不允許自己去思考的事情。
  但是,她看著的卻並非腳下的那個點,即使迷茫,四周如濃霧一般,也還是張望著前進。
  即使不知道哪個方角才是『前方』,即使可能,根本沒有前方。
  「或許,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我就是覺得定森小姐能夠告訴我方向,才去向妳問路的吧。」
  「咦,什、」
  大概是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的話語,望琉發出了驚訝又疑惑的聲音。
  那時候,只是想著隨便找一位應該熟悉周圍的人問路的過去的自己,大概也不會預料到今天的對話吧。
  與她的相遇不過是數週之前,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了,久到足以讓他們之間產生連繫。
  他早就——如此猜想著,或許是那一天見到路過女性的臉龐是內心莫名的熟悉感,或許是因為她望向傳聞裡神社的方角時臉上複雜的神色,又或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沒有道理,並非定理,絕無遵循著任何原理,僅僅是、僅僅是被稱之為直覺的東西。
  定森望琉就是自己的,那位命運的對象。
  遺憾的是,他的直覺總是準到了豈有此理的地步,於是在看到她左踝上的胎記後,直覺有幾分成為了相信。
  他放開手,抬起頭對著望琉微笑,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抹微笑到底是為了安慰受傷的她,還是自己。
  「處理好了,我去通知醫生過來,今天一天請好好休息。」
  丟下了這句話,他轉身走出餐館。 在今天以前,菱家清巳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狡猾的男人。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後,不做任何解釋就——幾乎是逃走一樣的離開了現場。
  還真不敢看定森小姐的表情啊。這麼想著嘆了口氣,他如沉思般垂下眼簾,微微皺起了眉間。
  突然想起還在大學裡時損友上田曾調侃他,說是「為什麼女孩子會喜歡這種表情啊,還說憂鬱中帶著帥氣,不是難看得要命嗎」。忍不住乾笑了起來。
  心裡充滿矛盾的情感,那是他還只有十幾歲時,在伯父的書房裡無意間看過關於殉情以及輪迴的傳說之後就一直在思考的事情。像誠一郎伯父一樣獲得幸福的人應該有很多,像千代伯母那樣勇敢的人一定也很多,但那不會是他。他應該是無法踏出那一步的吧。所以,可以的話,希望在迢遙過去與『自己』一同赴死的並不是她。
  要是沒有遇見就好了,要是這一世的『她』是自己無法接受的對象就好了,逃避似的,這麼想著。
  捨棄生命之罪。
  連同著對方一起捨棄之罪。
  以及被艷紅絲帶連繫的兩人,真的是因為眼前的對方而動心的嗎?或者只是前世未能安息的亡魂所帶來的錯覺?
  他總是這麼想著,真的能夠踏出那一步嗎?
  然而,每當思及此,閉上雙眼在腦海裡浮現的,仍舊是那些映照在眼中的,她的身影。
  那一天,菱家清巳做下了決定。

 



  「你來這邊應該不只是為了這個吧?」
  「是的,我聽說,如果有想知道的事的話,不論是什麼都能夠拜託您。」

160205

貴方の、そのすが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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