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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年間,人世某處。

 

 

  「老闆娘,今天有什麼好料?」
  麵攤才開店沒多久,熟悉的聲音就傳進了耳中。百汐帶著笑容回應,「這個嘛——」,然後看見那個高大的青年撥開暖簾坐下。
  「唉呀,先生一臉春風,是不是有什麼好事?」
  熟客青年的表情和平常沒有太大差異,但卻透露出一股喜悅的氣氛。依照他這段時間光顧麵攤說過的——初次見面時,偶爾幾杯黃湯下肚,在醉意中說出口的——話語中,她馬上猜想著原因。
  「是不是和那女孩之間發生什麼好事了?」
  「囉嗦!我是來吃麵不是來說這些的!快煮麵啦!」
  青年發怒似的喊著,但臉上帶著怒意的表情卻因為通紅至耳根的雙頰而毫無說服力。百汐經不住莞爾,這個青年看似凶神惡煞,但實際上卻非常好懂。
  「我想先生一定能和那女孩進展順利的,因為你每次提到她眼神都會變得很溫柔啊。」
  「啊啊?才沒這回事吧,而且我什麼時候提過了!」
  再說下去搞不好對方都要拍桌離開了。不過百汐仍然只是笑了笑。快說今天的菜單啊!青年困窘地低吼,她顯得更愉快了。
  縱使愉快裡有一點寂寞呢。
  「今天啊,是特別的喔,我打算作天婦羅蕎麥麵呢。因為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在這一帶擺了。」
  「為什麼?有人找妳碴嗎?」
  青年不出她所料地露出驚訝的表情,不是啦,她回答,我本來就是到處跑的,而且和房東的租約也到了,該去找下一個落腳點了,這麼解釋著。
  「妳到底是……看妳老穿這樣是結婚了吧。是嫁給了怎樣的混蛋啊,讓老婆一個人賣麵,連住的地方都搞不定……。」
  真不像青年會說的話啊。但百汐感受到了真切的關心。不是的喔,她回答,低著頭切菜的動作沒有停下來。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有些落寞的笑容,希望沸水氤氳的蒸氣能夠將它藏起。
  「我先生已經去世了,擺麵攤和到處搬家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聽見她的回答,青年略略沉默了一會,最後露出了個複雜的表情,說:「這樣啊,妳的麵是附近最好的,吃不到了啊……。」
  談話之間油鍋裡的天婦羅表面也變成了金黃色,她將其撈起,瀝過了油。另一個鍋中麵條正經過了會到達最佳口感的時間,一樣讓蕎麥麵條離開水面,冷卻、盛裝。麵條、醬湯、配菜的天婦羅。不管是每一項各自或是搭配起來,都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動手烹調,但不知為何心裡就是有些落寞。
  「也不一定是最後一次啊,有緣的話還會在哪裡碰到的。」
  端出不太像路邊攤會端出的豐盛料理,百汐將心裡的落寞藏起露出了笑容。又和青年聊了幾句,看他豪邁地吃將起來,擁有這座小小蕎麥麵攤的年輕寡婦默默咀嚼著心裡的想法,然後吞了下肚。
  說有緣會再相見幾乎是騙人的,她想如果這名青年不會離開往遠處去,不會和她走向同一個方向,那大概是不會再見面了吧。或許她還會回來,但那也會是很久很久,久到這片土地上再也不會有認識她的人的時候。
  身為倒映在障子上的影子妖怪,她當然也可以改變外貌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年華老去,但相較之下,不斷遷徙還是省事得多。為了不讓人起疑,她會在同一個地方待個幾年後便離開。
  不過,這次是早了一點。沒辦法啊,因為這個青年,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明明決定不要和人太過深交的,但卻不知不覺中和他熟稔了起來。
  「我運氣也真好,碰上老闆娘最後一次擺攤。」
  吞下口中塞滿的食物,青年突然這麼說了一句。是啊,她附和。
  「真的是剛好呢,來,下酒菜是招待的。」
  巧合——也是騙人的。她只是覺得不告而別不好,所以多留了好幾天,等著不一定會出現的青年走向小攤,推開暖簾坐下。
  「又招待,小心賠本啊!不過既然有下酒菜就來壺酒吧!最後一天當然要喝個痛快嘛!」
  「好好,沒問題。」
  拿出了酒瓶,斟完還被說了老闆娘也來一杯,就這樣和青年對飲了起來。
  她想過這應該不是什麼特殊的感情吧。雖然看著青年吃自己的料理非常開心,偶爾調侃他時,也會看到有趣的反應而讓人愉悅起來。偶爾的偶爾,可以感受到青年在粗魯動作下蘊藏著關心的笨拙溫柔,可是就只是這樣而已。他有心儀的女孩,而她有身影即使日漸淡去,卻無損在心中一席之地的亡夫。
  如果繼續相處下去,如果有什麼契機,或許會成為朋友,但一色百汐和青年不過是麵攤老闆娘和常客的關係,僅此而已。
  因為她早已決定不再和人類在感情上有所連繫了,那太悲傷太寂寞了。
  那一晚,她悄悄用影子隱藏了蕎麥麵攤,在青年離開以前,沒有其他客人到訪。
  而她到最後都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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