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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羽裂堇



  他說不上來是什麼顏色,但那液體畫過空中的弧線卻彷彿看得一清二楚。時間流逝的速度突然減緩了,周圍的一切都像要靜止下來一般的緩慢。

  然後當一切重新運轉時,他只感受到左肩那彷彿連心臟都要燃盡一般的灼熱與疼痛。





  那條拉鍊長度大約是二十二公分,雖然被燒得焦黑,但刮開表面的炭跡,仍然可以隱約看出那原本的顏色應該是水藍色。眼神從這段文字上移開,景住心想也就是說偵探在焚化爐裡面撈來撈去,最後知道了被燒掉的東西是這所學校的女生制服,或者只有制服裙子。

  算了,反正偵查不就是這樣嗎。他轉念一想,若是現實生活說不定那還不是兇手留下的證據,而是某些學生惡質的行為所致。更別說因為這是小說,從這個線索來看兇手的範圍縮小到了登場人物中的三個女學生裡……不,依照最近的流行趨勢,恐怕那個身材纖瘦的男學生也有犯案嫌疑。

  他很自然的開始想起到底哪個人的行動有可疑之處,但是思考被呼喚聲打斷。

  「白川,外面有人找你。」
  傳話的人在他的認知裡就是「班上同學」這樣的存在,既沒有在記憶中留下任何印象,恐怕對方也沒有冀望他留下印象吧。

  隨口道了謝,景住走出教室,毫不意外的,淺間砂鳥站在走廊邊。

  「哈囉──」
  淺間帶著微笑向他打招呼,一如往常的像隻不懷好意的貓。

  「什麼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最近的淺間很常出現在面前,雖然他們認識也不算太久。

  「哇,好冷淡好冷淡,明明三天不見了卻露出一臉『你來幹嘛』的表情耶。」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景住冷冷的說,他可不知道藉由利益相連的關係是需要每天見面的,他們畢竟不是『朋友』。

  「別這樣嘛,沒辦法看到景君有趣的表情我會很無聊的耶。」
  淺間笑了笑,瞇細的雙眼這次讓景住感覺像是狐狸。

  「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喔,上次你問的東西有解答了。」
  景住馬上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公園那樁案件的事。「但是我現在沒有報酬給你」,他這樣回應,但淺間只是搖了搖頭。

  「這次不用另外給我報酬沒關係,因為我已經想好了。」
他俏皮的眨了眨眼,再次露出那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最近在打工喔,景君來探班吧,不然就不告訴你想知道的事。」


  據淺間而言,因為認識的人出車禍必須休養兩個禮拜以上,但是打工的地方缺人手,光只是少一個人都會造成妨礙,所以他被拜託去代班。

  認識的人--每當淺間這麼說的時候,景住都會忍不住思考,據說每個人的大腦所能夠『認識』的對象上限為一百五十人,而淺間究竟用掉了多少額度。

  「雖然是交易不過平常也受到景君照顧嘛,而且也很有趣,所以這次由我來請客。」

  景住沒有回話,只是用懷疑的眼神望著淺間。雖然他並不討厭被請客,其實也像一般人一樣有著免費的東西不拿白不拿的心態,但這次對方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可疑了。

  「唉呀,不要用這種眼神看人家嘛。」
  淺間像是刻意要惹人生氣一樣故作嬌羞的說著,景住皺起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你有什麼目的?」

  「這個不能講喔,說了就沒有驚喜了。反正不來的話景君絕對會後悔的。」

  景住忍不住嘆了口氣,認識淺間的這一年,他嘆息的次數好像越來越多了。真麻煩,他心想。但是深知淺間並不是會因為被拒絕就善罷甘休的人,加上對那個『會後悔』有些在意,最後還是答應了在沒有社團活動的放學時間和淺間一起到打工場所去。

  從沿途一直到目的地都一直聽著淺間毫無意義的話語,抵達的是一間隨處可見的家庭餐廳,然後百般無聊在櫃台前繼續被纏著的景住,被門口的風鈴撥動的聲響吸引注意而看過去的時候,一瞬間理解了淺間硬是要他過來的目的。

  在那個遭遇怪物的夜晚後數日,他向淺間詢問的情報,是『公園的分屍案』和『報紙上被隱沒的殺人案』之間的關係,而疑惑為什麼他會得知案件細節的淺間那沒完沒了的問題,他早已習慣於是一一回答。雖然原本想著怪物的事一定不會被相信而打算隱瞞,但這果然沒辦法說服對方,更別說一直有在注意『澄影』那邊的淺間,早就知道了景住對『怪物』產生興趣的事。

  於是他最後連當天發生了什麼,遇見了什麼人都告訴了淺間,無法否認景住確實有一點僥倖的想法,認為或許就那麼巧合的,那天遇見的女性與人脈廣闊的淺間砂鳥『認識的人』有所接觸,畢竟對他來說,那天救了他的那名女性,握有關於『夢魘』確切情報的可能性相當高。

  然後,就真的那麼巧合的,那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彷彿銘刻在人眼底,紫色與黑色的身影走進了店裡。

  恐怕是對方先注意到他的吧,他和女性的視線交疊了一瞬間,然後對方像要若無其事避開一樣無視他走進了櫃台。

  「午安啊,小堇。」淺間親暱的向女性打招呼,這種有些誇張又不會過頭的親密一向都是他的作風。名為堇的女性沒有回應這聲寒暄,取而代之的是淺間伸手指了指他,「這是白川景住,今天是來白喝飲料的」這麼開口說出既無意義又毫無正確性的介紹。

  「我不記得有說不付錢,而且明明是你說要請客。」淺間一面說著一面遞來了茶飲,景住不帶感情的糾正他後接過了杯子,杯外凝結的水珠讓他的手心濕潤而冰冷。

  「嗯,別進櫃台裡就好,可別聊天聊過頭了。」女性丟下這句話後就轉身走進櫃台,沒有問東問西的倒是讓他省事了許多,畢竟旁邊還有其他客人,這裡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不過,堇所表現出的態度,也不像是會做出那種愚蠢舉動的人。

  目送著女性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景住拿起杯子啜飲一口,如同預料的是隨處可見毫無出奇的味道,雖說美味與否對他而言也沒有絲毫分別。

  「她的名字是荒原堇,從排班時間和到店裡時的裝扮看來應該是大學生。怎麼樣,還滿意我的『請客』嗎?」
  大概是看離晚餐時間還有一段距離,客人比較少的緣故,淺間直接就在櫃台的邊緣說起了話來。他的語氣中帶著邀功般的得意,的確這是一般人會想要大喊「感謝招待」的情況,但如果順著淺間的意走他絕對會越來越誇張,所以景住沒有回應這個問題。

  「幫我注意她。」
  他說,沒有指名道姓,反正不用說也知道他在指誰。

  「等一下不對吧,這種時候應該還有要先說的話啊,例如說謝謝、淺間果然棒、下次的報酬兩倍之類的……又沒反應,雖然你本來就沒有幽默感,不過這樣還挺受傷的耶」

  「你也沒在期待那種事吧。」
  景住淡淡的回答,順帶一提果然棒通常是諷刺用的,雖然淺間應該知道那個意思。

  「好啦好啦,不開玩笑了,要我注意什麼?」
  淺間無趣似了扁了扁嘴,總算回到正題上來。有的時候景住會思考這個人明明知道會自討沒趣還是每每對他開玩笑的用意,雖然這不重要。

  「行事、對人的態度、性格。」

  那是他沒辦法分析、推斷的東西。舉例來說,即使有辦法從發言時間、頻率等等推理出某個IP的背後主人是怎樣的職業、作息,但除非對方展現出太過明顯的個人風格,景住無法得知那是『怎麼樣的人』,頂多就是冷冰冰的用理論的特質來代入其中。

  理解一個人的性格以後就知道該怎麼應對,這是重要的籌碼,而景住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擅長──甚至是無法作到觀察與理解,於是決定交給正好方便的淺間。

  「知道了知道了,就這樣?」

  「嗯,就這樣,我先走了,時間表上面的事還沒做。」
拿起放在地上的書包,景住離開櫃檯的位置。沒有社團活動的下午是慣例的運動時間,而且接下來晚餐的人潮要進到店裡了,他並不喜歡那樣的場合。

  「我知道了,這裡不方便講,你想知道的事到學校再告訴你吧。」
  對著身後的同伴點了點頭,景住沒有回頭的推開店門走向街道,大概是要入秋了吧,空氣顯得有些濕涼。




  走向平常打發閒暇的露天中庭,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那裡。自從認識以後,每次在這裡碰面好像總是淺間先抵達,雖然他們並沒有約好。

  「午安,景君。吃過午餐了嗎?今天的販賣部好像競爭激烈喔?」

  「……新產品的關係吧。」

  湊高的販賣部水準異常的高,所以每次有新產品都會大排長龍。順帶一提,因為看見了預告所以景住今天自己準備便當。

  「嗯,總之呢,你想知道的事有答案了。」
結束毫無意義的寒暄,淺間這次乾脆的進入正題,大概就是他在這裡等景住的原因吧。

  「首先是之前的那個……你想得沒錯,公園的案件和更先前的無名屍案是『同一類』。甚至還有其他案件也被分在同一類裡……但是更詳細的沒辦法靠我轉述,如果真的想調查,我介紹人脈給你。」

  「……可以嗎?」
  他問,砂鳥點了點頭說句可以,我早就在想是不是該讓你們碰面。景住沉默了瞬間後回了句「拜託你了」。

  「還有另一件事,關於荒原堇。」
淺間像是在回想之前的相處一樣停頓了一下,然後再次開口。

  「基本上她和任何人的交往都處於點到為止……並不是表面上社交關係的那種,而是僅限於最基礎必要的交談,不過如果有什麼麻煩的話她都會注意到……『會在意周遭人安危的人』那種感覺吧。」

  「是嗎。」

  從討論版留言所判斷的可能性,留言時間、IP、發言的頻率等等,再加上淺間所觀察的結果,當所有情報都連結在一起的時候,就算勝算並不是特別高,仍然能夠成為『籌碼』。

  「還有啊,景君你知道『羽裂堇』嗎?」

  「……因為葉片裂型而得名的堇菜科植物,怎麼了?」

  淺間微笑,並不是像平常那樣不懷好意的笑容,而是帶著些許的無奈和溫柔。

  「雖然跟命名由來沒有關係,不過你不覺得很像嗎,就算翅膀傷痕累累也要獨飛的小鳥。」

  「……無聊。」

  他並不是來聽這些毫無意義的同情和感想的。對淺間的言語作下結論,景住起身準備離開。

  「也是啦,因為景君是景君嘛。總之別忘了下次要給我報酬喔,就販賣部的新甜點吧。」
  淺間說著,臉上的表情又回復到以往一樣的不懷好意,方才的溫和微笑消失無蹤。

  「很可惜,這次的新產品是便當。」
  景住頭也不回的說著,丟下發出「咦──」唉嘆聲的淺間離開。


  從教室窗口可以將正門情況一覽無遺,而他看到了一個特別醒目而且眼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湊羽高中基本沒有髮禁,但是太過誇張的造型還是會引起學校的注意,所以即使染髮也不出金、褐色,頂多有時候會有染著紅髮的人出現,又立刻被生活輔導老師抓著染回黑色或褐色。

  所以那個挑染的紫色和身上過於顯眼的裝扮,讓比較晚離開學校的學生紛紛繞了開來,彷彿在那裡形成了某種無法進入的特殊空間一樣。

  她會出現在這裡,其實也是預料之內。景住想著,一邊不急不徐的處理手上的值日生工作,一一處理完畢後才拿起側揹書包離開教室走向後門。

  雖然的確自己也有事要找她確認,但沒有必要焦急讓主導權轉移到對方手上。從後門走出校園後他漫步走回校門口,突然想起看過的某本書上寫著「從腳步聲能夠看出一個人的性格」,而他曾被說過走路幾乎沒有聲響恍若鬼魅,大概那就是死寂心靈的音階吧。

  荒原堇背對著他,有些浮躁的看向校園又看了看手機,然後關上了手機螢幕像是要提起腳步。景住看著這樣的她,用足以聽見又不會引起騷動的音量開口。

  「那邊那位。」
  荒原轉過身來,原本什麼都沒說就想要來找人的她,此刻彷彿比應該要驚訝的他還要吃驚。

  「那天我穿著制服,」像是解釋一樣,景住淡淡的說,「淺間上班時也穿著制服,因此推測妳有很大機率會來到學校找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既然知道又為什麼走了後門?」荒原的眼神恢復了平常的鎮定,確認般的問道。

  「要是正大光明從正門走出來,被其他學生看見妳攔下我的話,隔天可能會有我被不良份子堵的傳言出現的。」
成為受害者還無所謂,如果被傳成『不良份子的同夥』,那景住本來就很差的評價會變得越來越低,在學校裡不能活動事小,如果實質上有營利行為(雖然他的委託報酬總是讓委託人隨意支付)的偵探活動被發現而禁止的話可是非常糟糕的情況。

  荒原堇沒有反駁,只是丟下了一句「我只是來確認你的安全,既然沒事的話我就要離開了」後轉身打算離開,見對方已經沒有要事,景住說起了並非她要找他,而是他想要向她確認的事情。

  「『你們這些人,不知道的話就不要亂說,有時候不知道比較好。』」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荒原停下了腳步。

  「這是在我的網站『澄影偵探事務所』中留下的一句留言,從公園女屍分屍案以後相同的ID沒有在版上出現過,不覺得很奇怪嗎?」
  景住看著她的背影說著,雖是疑問但並非向著對方,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他原本以為那則留言是想要激發群眾好奇心的網路釣魚,也就是針對管理人而來的鬧版,但這麼一來的話,『不再出現』一事就說不通了,因為他發的公告並非全面開放也不是全部禁止,「和案情無關的一律刪文處理」,他這麼寫著。

  如果是想要看到討論版一片混亂以此為樂的人,八成會換個方式繼續鬧場。匿名版的ID雖然每天變換,但身為管理人又有相關知識的他隨時可以追蹤到發文者不變的網路IP位置,順帶一提,跳板是被禁止的。

  當初發言的人若非釣魚而是認真制止討論的話,剩下的可能就是『想要維護版面的安寧』和『想要制止都市傳說的討論』兩者之一了,而前者的話,以『他』出現的頻率和突然消失的方式來看,可能性可以排除。

  「你想說什麼?」
  荒原堇用銳利的視線直盯著他,如果是膽小一點的人說不定會退縮或是轉身就跑。

  「我想說的就是……」
  景住向前踏出幾步,仍然用那一貫不變的語氣說著,就像那只是某件不重要的小事,例如「今天晚上吃咖哩」這種既定的稀鬆平常的事實。

  「那個人很有可能認為從今以後放著謠傳不管也沒關係了,或是覺得那些言論對現實已經不會造成太多影響於是便由他們去。姑且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現在可以確定留言者真的多少知道這『都市傳說』的內幕。」

  「留言的人握有情報,而那個人就是我,你想這樣說是嗎?」

  荒原玩味似的勾起一抹笑容,在這個表情和反應之前,景住『確信』了。

  「我根本不確定。但是妳的反應讓我可以得出結論,我可以把剛剛的話當作是妳自己承認了吧。說穿了我不過是將手上持有的情報作連結罷了,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試試這只有幾個百分比的勝率有何不可?」

  他不說沒有根據的結論,也不依靠所謂的直覺。在FBI的調查方法中有一項叫做心理側寫,是用犯人留下的犯案時間或現場、被害人等要素來推論他的心理狀況和生活方式,景住用來推論出前述『結論』的就近乎這種方法,但那畢竟只是狀況證據,只是用來下賭注的籌碼。

  「你……」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這樣的話吧。」
  大概是因為出乎意料而讓荒原有些氣結,面對對方抗議一樣的語氣,景住開口解釋,雖然聽起來大概很不負責任。

  「算了,算我服了。」她嘆了口氣,大概是放棄了和景住繼續糾纏,乾脆的證實了他的猜測,「關於那些怪物的事我的確還知道其他資料,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我拿到可能可以帶來更進一步發展的證物了。你看起來似乎也是想繼續查下去的樣子,但是警告在先,像那樣的怪物不會只有一隻,在我把情報告訴你之前你得先說服我。」

  荒原表情嚴肅,抬頭看著景住的雙眼,那份冷傲之下與其說是詢問,以試驗來形容或許更加貼切。

  「為什麼你想繼續查下去?把理由告訴我。」

  有些故事會大篇幅描寫犯人的動機,每當這種時候景住只會覺得毫無意義,就如同現在一樣。

  荒原堇所尋求的大概是他所不能夠給予的東西。

  「只單方面的要我說這也——」

  「我什麼也沒有了。」

  原本想要反問之後編造一個對方能夠接受的回答,但景住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不同於方才如冰一般的冷漠,此刻荒原的話語掩蓋不住深處的激昂。

  「只剩下這個七零八落,但是我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不管會不會賠上自己的命,我也要阻止那些怪物,把牠們趕出我的『世界』。」

  彷彿撕裂了翅膀,卻仍然想要獨自高飛的小鳥一樣。

  他突然想起了淺間的這句話,夕陽光芒漸漸消失的此刻,小鳥孤獨振翅的身影也墜落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無法回答,並不是沒有答案,卻無法回答。

  沉默只維持了數秒,等不到他的回應,荒原嘆了口氣,「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這麼說著將手插進口袋,轉過身又側頭看向景住。

  「你知道我在哪裡。」

  看著說完這句話後離開的荒原,景住調整下背包的位置後轉身走向車站。

  理由、嗎。

  身後夕陽的緋紅已經完全消失,天空染上了墨藍色。




  於是當他醒來時雙親那欣喜的表情逐漸變得冰冷,漫長的時間中他的焦急也變得冰冷,世界不再帶有色彩,蔓延的冷風吹出了一片死寂。

  於是這一切變得毫無意義。





  關掉水龍頭的開關,蓮蓬裡灑下的水珠瞬間停止,只剩下些微殘留的水滴落下。

  拿起毛巾擦拭濡濕的頭髮,景住無意間看見了鏡中的自己,從左肩到心臟,紫紅色的傷疤像是侵蝕身體的怪物一樣綿延。他停下動作看向鏡中僅是一瞬,隨即繼續手上更衣的工作。

  那片傷疤雖然怵目驚心,但景住早已習慣了它的存在,雖然知道可以藉由現在的整形外科技術將其消除,但也沒有動過那樣的念頭。更何況他根本不記得與傷疤有關的事,雖然知道但卻沒有一點記憶,這大概是『值得慶幸』吧,他也不清楚,畢竟他早已遺忘了慶幸是怎樣的情感。

  翻開作業前他打開電腦略為瀏覽自己的討論版,沒有值得注意的發言,於是景住按掉了螢幕的開關。

  那個人問他理由。

  景住接二連三的將練習題解開,輕易到彷彿練習毫無意義,就如同他的生命以及荒原的詢問一樣毫無意義。他的理由非常的簡單,純粹是出於『興趣』,那是他賴以為生的唯一糧食。他之所以一時之間無法回答並不是沒有答案,而是本應如此的答案在瞬間卻讓他有所懷疑。

  但是,如果理由並非如此,並非這簡單、純粹、理所當然的理由的話,那又會是什麼?

  死去的水不會流動也無法孕育生命,而死去的心也無法產生出覺悟。他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往其中丟擲石塊引起漣漪,然後總有一天水會滿溢而出,向外蔓延而形成一片荒蕪吧。

  然而這些思考也沒有意義。

  重要的是行動本身,背後的理由、動機、覺悟等等縹緲的詞語都沒有意義,在推理小說最後面講述犯人動機與悲慘過去的章節他總是無趣的跳過。就算知道了犯人的動機,也不可能抹滅犯罪的事實,景住最討厭的就是在終盤哭哭啼啼騙取讀者同情心的故事。

  同理,偵探查案也不需要理由,正因為沒有理由所以不會改變。

  他認為──他相信是如此,無可動搖的,即使這或許無法說服荒原,但那對深刻的眼眸所追求的,一定不是編造出的理由。

  找尋真相的過程中,他只將百分之百確定、具有證據的事實闡述為『事實』,將接近百分之百的可能性定義成『推理』,保留有百分之幾十的可能作為『可能性』,但是每一條線索通往真相的機率只有百分之幾,甚至是更低。所以他不會執著於某一條線索,不會只選擇唯一一條的路。能夠說服荒原自然是最好,失敗的話其實也沒有那麼絕望。

  景住打開手機,輸入『選一個周末幫我安排會面』的訊息傳給淺間,接下來該做什麼他早已決定好。

  發燙得惱人的傷痕,漸漸冷卻下來。 
   




 

To be continued. ➟
13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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