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薄霧
形成團塊的黑夜從背後追趕過來，逃跑的雙腳幾乎要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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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住和淺間一起在某家餐廳裡等著人，他隨意翻著手中的文庫本，並沒有特別認真的閱讀內容。而當第二起命案發生的時候，他聽見腳步聲而抬起頭來。
「小千海！這邊這邊！」
淺間呼喚著的女性有著帶有空氣感的微卷短髮，其身後還跟著另一名女性，淺栗色的過肩直髮看起來像是經過離子燙，筆直得不太自然。
「抱歉，處理案件耽擱了。」
被稱作千海的女性將肩上的皮包放下，栗色長髮的女性則是滿臉笑容看了看兩名少年。
「原來前輩平常都和這樣的男孩子約會啊。」
「不是這樣，實紗里，妳別亂說。」
千海伸手揉了揉眉間，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是來堂實紗里，是我的後輩。一聽說我今天有約就硬是要過來看看。」
實紗里朝著兩名少年揮了揮手，看上去是個沒什麼心機和府城的人。
「我好奇嘛，想說是不是只顧著工作的千海前輩終於有對象了。」
「啊，我懂我懂，小千海感覺就是那種『和工作結婚』的人！」
淺間深感同意似的點了點頭，兩人之間散發一種意氣相投的氣息，精準的描述就是當場空間裡的女高中生成分增加了百分之七十五。
「好了吧，妳明天不是要上繳報告書嗎？」
千海嘆了口氣，因為後輩沒有惡意所以也無法責備她，於是只有催促對方離開。聽見這句提醒，實紗里像是突然驚覺一樣翻了翻包包，而後發出接近慘叫的喊聲。
「啊啊！我的報告書！放在辦公室了……那那那我先走、有機會碰面的話再聊囉！」
她急急忙忙的奔出店外，靴底在家庭餐廳的地板上踩出忙亂的節奏，千海目送著後輩跑出店門，小小的嘆了口氣後，轉向兩名少年定了定神，開口。
「進入主題吧，找我來是為了什麼？」
「就像我在電話裡說的一樣啊，是聯誼喔。」
淺間愉快的說著，讓千海的眉間蹙起一條深溝。認識這一段時間以來，就連景住也能夠隱約發現，淺間似乎特別喜歡玩弄性格認真的人。
「悟。」
千海的聲音中帶著責備，像是說著不要開長輩的玩笑。不過淺間只是抗議似的說了句「是砂鳥啦，重音位置不一樣。」，就又帶著愉快的音調繼續說下去。
「不是『那種』聯誼，我介紹小千海給景君不是因為妳是『個性認真、前途一片光明的美人』，而是因為『望月警視正』。」
「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偵探少年』。」
千海收起了方才的責備神情，以評價般的眼神看了看景住。
「你想要調查那三件案子？為什麼判斷它們是『一樣的』？」
話中所提到的是，日前景住目擊的公園案件、更前些日子登在報紙上的獵奇殺人，還有另一件也是非常類似的案子。
「那只是很簡單的歸納，案子的形式－－足以被稱為『獵奇』的損傷，還有警方、媒體向大眾公布的方式，像要刻意隱瞞一樣，我初步判斷是為了避免造成民眾恐慌，也就是說警方認為這幾個都是『同一個系列』的連環事件。」
事實上還有更多疑似同一系列的事件，舉那三個案件只是最明顯的例子，景住補充。聽著這些話，千海露出讚賞的微笑。
「不錯的洞察力。好吧，既然你是悟的朋友，我想應該可以提供一些初步的情報給你。」
景住沒有糾正話裡的錯誤，這種時候強調自己跟淺間不是朋友並非明智之舉。
「你說得沒錯，警方還在調查這一連串事件的關係，不過基本上是將它們視為同一系列的。目前的推測是危險生物或是模仿野獸攻擊的無差別連續殺人事件，在查明到某種程度之前，為了避免民眾恐慌而無法公開。」
千海一口氣歸納完案件內容，拿起桌上方才店員送來的杯子輕啜了一口紅茶。
「共通點呢？」
「動物一般的撕咬痕跡或爪痕、犯案時間都在晚間，還有胃部驗出藥物反應吧。」
「藥物？」景住挑起了眉，這一點他到是完全沒有想過。
「與其說是藥物，健康食品應該比較準確吧。就是這陣子很流行的MINANELY。」
「啊，那個的話，我也有認識不少在吃的人呢。」
淺間答腔，景住也點了點頭。雖然他不太服用這類營養補充品但也聽過這個名字，記得主要成分是維他命和鈣質，有舒緩精神幫助睡眠的效果。
「老實說，那東西太多人服用了，就算在被害人體內發現也沒辦法作為共通點，而且也有沒有驗出藥物反應的被害人。」
原來如此，景住答腔，若是從連續殺人或是危險動物的方向思考的話，的確那是個毫無價值的情報，但他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一點很重要。
幫助睡眠的藥物和──惡夢中的怪物。
總之，可以確定的是，警方果然不可能將這些案件和都市傳說搭上關係。
「能夠──讓我看驗屍報告嘛？」
他問，千海一瞬間露出了驚訝表情後，又輕輕微笑，是那種聽見年紀小晚輩說出任性話語的微笑。
「不行。這件案子不是我負責的，雖然可以調資料，但我不能也不會把那些內部資料提供給一般民眾。」
她再次啜飲手中的紅茶，然後將視線從茶杯移回兩個少年的身上，「除非能夠循正規程序……例如說家屬委託你偵辦相關案件之類的……或者你們能夠說服我，提供這些情報的必要性。」
『你們』，她這麼說。也就是說，就算淺間是熟人，也不可能輕易得就循私外流情報。
「我懂了，抱歉。」景住點了點頭回答，而千海放下手中飲盡的茶杯，再次微笑。
「我還有事情要處理，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我很期待喔。她補上這句以後，用颯爽的步伐走出餐廳，至於到底期待什麼，直到千海的身影消失在店外，她都沒有明說。
「怎麼樣？」
淺間嚥下口中的聖代，用他一慣貓般的笑容發問。「什麼怎麼樣？」景住如此回問，他像是受不了一般的答道，就是小千海啊。
「喔，望月刑警啊。」雖然平時總是單以姓稱人，不過好歹對方比自己大了快一輪，景住還是加上了職稱。
「性格認真，雖然不循私，不過為了自我定義的正確，是不會太拘泥規定的人。」
「不是說這個啦。你和她談話的感覺？相處起來愉不愉快……算了，反正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會回答這種問題。」
淺間一時間噘起了嘴，不過很快的又恢復平常的表情。
「景君沒有跟小千海說呢，目擊到案件的事。」
「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要說到什麼程度也不好掌控。」
如果是剛碰面的現在，就算說出了「我目擊了公園的案件」，也只會被追問為什麼不報案吧，更別說怪物這種不可能被相信的，感覺就是混淆視聽的說詞。
畢竟那是如果並非自己目擊，他也絕對不會相信的奇異狀況，對景住來說，這個情報宛如雙面刃，如果在對方會相信的狀況下說出來，情況會一口氣轉變得對自己有利，反之，他說的話都將會被當成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
「慢慢來也好，感覺上小千海很中意景君，可以慢慢培養信賴關係，畢竟那是我沒辦法弄到的情報範圍嘛。」
啊──不過這麼一來我會有點寂寞呢。淺間用刻意讓景住聽見的音量說著，換來他一個冷冷的眼神。
「總之。」打斷淺間自編自演的無聊戲碼，景住不急不徐的開口，「望月刑警這邊可以暫緩，先取得她的信任是最重要的。」
「那麼你打算先做什麼？我也還沒問過，景君這麼熱中這個案件的理由是什麼呢。」
他隨意應了聲，總覺得理由這個問題似乎一直被問到，雖然在這之前也只有荒原問過。
「理由的話──就純粹感興趣而已，這麼大的案子很難碰到吧。」他喝下一口冰紅茶，「我會先調查我能調查的，還有沒辦法靠望月刑警的東西。」
首先必須確定的是，那個『夢魘』是什麼。景住試著搜尋相關的資訊，發現其實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更多，『惡夢中的怪物』是個流傳時間不短的都市傳說，不過在口耳相傳的過程中，往往被添加或是隱去了許多線索，他知道所謂的傳聞，通常都是真假參半的，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自己親眼見過那黑色的怪物，能夠從中判斷一些真實的成分。
「就這樣，天黑之前你也回去吧。」
景住隨口說著作為道別，聽見這句話，淺間眨了眨眼盯著他瞧，最後露出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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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電子的提示音，桌面跳出視窗告訴電腦的主人他收到了新的郵件。景住打開公開用的信箱，在無數委託相關的郵件來往以及詢問之上，未讀郵件以不同的顏色讓自己明顯進入觀者的視線中。
『TO澄影桑，有趣的照片。』如此寫著像是夾帶病毒垃圾郵件的標題，要不是寄件人的名字在通訊錄裡，大概一般都不可能點開來吧。
寄件人的「AOI」在數個月之前開始出現在網站的留言板上，大概也是推理的愛好者吧，偶而會在信裡提供一些情報或是未解之謎的推理寄來，回了信幾次以後景住就把他加進了聯絡人清單。順帶一提，從他提供情報的地理範圍來看，AOI居住的地方大概和景住相去不遠。
網頁讀取完畢，郵件附件出現在景住眼前，那是數張光線昏暗的照片，畫面雜訊很重，但還是能夠看得出來被攝體的樣貌。
第一張是，在染著血的手臂旁，黑色貓科掠食者啃食著血肉。
第二張，人類的腳和畫面一角的黑色物體。
第三張、第四張……全都是類似的東西，是拍下傳聞中的『吃人的黑色怪物』的照片。景住滾動滑鼠滾輪，AOI在郵件中寫下了幾行文字，『這是在網路上找到的，不知道為什麼流出來……看容量大小是照片的原檔吧，不過也有合成的可能性』、『澄影桑最近在查這個傳說吧，所以就寄給你了』，諸如此類的內容。景住存下照片，用軟體放大數倍檢視，照片的雜訊分布得很均勻，光影和材質之間也沒有破綻，如果是合成的假照片，那實在是非常用心的作品。
他忍耐著某種程度的不快感仔細觀察，披蓋照片中黑色野獸身體的看上去並非皮毛，而是近似於皮毛的『某種東西』，還有光從照片就可以明顯辨識出石油般的黑色黏稠液體，就算這是合成照片，大概也是知道『那東西』特徵的人作出來的照片。
姿態不一樣。
首先注意到的是這點，景住目擊到的夢魘是巨大的爬蟲，但照片中的卻是貓科動物，這種情況有數種可能，但從先前看到荒原與夢魘戰鬥，以及夢魘進食的情況，景住認為最大的可能性是『擬態』。
哪一種都不是黑色怪物真正的姿態，它們僅僅是選擇了最方便活動與進食的樣子作為自己的外形。
「還需要更多才行……。」
景住不自覺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喃喃自語起來。收集到的線索漸漸能夠拼湊出一點東西了，他的腦中閃過數個可能性，但是還不夠，還差了關鍵的線索。
腦袋呼喊著想要答案，他所追求的答案。
翻閱著從超自然研究設弄來的都市傳說資料，眼神快速掃過文字與剪報間，最後景住決定隨意的將它闔上。
沒有什麼派得上用場的內容，基本都是他早已知道的東西。畢竟一般人就算感興趣也未必會相信那是真實吧，就算相信，也不是能夠──應該隨意接觸的東西。
想起某個人的警告，他搖了搖頭，嘴角劃出近乎嘲諷的冷淡弧度。
景住將桌上的資料放進書包，拿出教科書作為交換。下一節課要到實驗室，他為了移動而走出教室外。下課時間周圍學生的吵雜談話聲讓人感到煩躁，初秋午後悶熱的空氣讓思緒運轉困難，他習慣性的走向通往化學實驗室的下行樓梯，當踏下第一階，視線望著彼端的瞬間，意識突然停止了。
等到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踩空了兩階階梯，跌坐在地上，暈眩感還沒消失，比較靠近自己的學生似乎被嚇到了，還沒反應過來該不該幫這個突然踏空的少年。此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呼喚他的聲響。
「你沒事吧，白川，要不要去保健室？」
他回頭，扶住他肩膀的少年面孔有些熟悉。稍微能夠整理狀況的景住搖了搖頭，但是拒絕的聲音比自己所預期的還要虛弱很多。
「不用，我沒事……你是……我們班的桐野。」
「啊，你記得我啊。不對，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真的沒問題？臉色一片慘白耶。」
只要聽過的名字他幾乎都記得，不過景住沒有多餘力氣解說這件事。暈眩幾乎消失了，他站起身，再次說了句「我沒事」。
「站的起來就好，幫你連絡家人？」
桐野正要從口袋拿出手機，景住搖頭，制止他。
「我家裡沒人，還有，我可以繼續上課。」
「啊，這樣嗎？好吧，那等下教室見。」
桐野皺了皺眉，不放心似的又看向這裡幾眼，然後朝著販賣部快步走去。景住還挺感謝這樣的狀況，他並不是個喜歡有誰接連噓寒問暖的人。
靠著樓梯扶手調整下呼吸，無視路過學生投來的眼光，景住下意識不讓視線往低處看去的走過下行樓梯。
望著目的地實驗室的大門，他突然想到過去自己曾經遭遇的意外，雖然關於過程完全沒有印象，但此一情報仍然在腦中閃過。
實驗室、藥劑、黑色的──
背上的傷疤開始刺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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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社團活動回到家裡，用鑰匙打開家門後，迎接自己的是一如往常的一片漆黑。
電視裡時常演到鑰匙兒童回家後只有餐桌上的冷凍食品或便當還有家人留下的字條，但白川家連這些也沒有，只有充滿屋內的靜寂與黑暗。
雖然早已習慣這種狀況，這一天景住像是無法忍受一樣迅速打開了燈，黃光燈泡溫暖的光線瞬間點亮玄關。他接著開啟了廚房的電燈開關，並且從冰箱拿出預先做好的滷菜放在瓦斯爐上加熱，飯糰則是用烤箱烤過。
即使美味的東西吃了也沒辦法感受到喜悅，所以景住總是用能入口的簡便餐點充飢，為求方便而烹煮咖哩、燉肉、滷菜之類可以稍為存放的大量料理是他的習慣。順帶一提，基本上沒有人吃過景住的料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在一般人的想法裡算不算的上是美味。
晚餐後，景住隨意的往客廳沙發倒去。設計簡明的藏青色沙發是搬來這裡的時候一起購入的，父母用虛假的關心說著「喜歡什麼家具就盡量買吧」，於是這間一個人住還算寬敞的公寓，就這樣被景住自己選擇的家具填滿。
雖說是填滿，其實也只是生活機能最小限度的數量，比較奢侈的大概只有覆蓋整面牆的書櫃吧。
只要是喜歡的──都可以。父親說的這句話彷彿還在耳邊縈繞。就算是他也忍不住覺得好笑，他們明明知道他不會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他無趣的略為翻身，拿起桌上數份報紙的其中之一。
「兇殺案……。」
發生在某醫院病房的兇殺案默默盤躆在報紙的一角，如同先前無數次出現過的報導一樣，太過簡略而顯得刻意。
又是『那東西』做的吧，景住默默做下結論，他想起望月刑警說過的屍體特徵，動物一般的撕咬與爪痕、犯案時刻都在夜間、還有在被害人身上驗出的藥物反應。
黑色的──黑色的怪物。
雖然荒原說過那東西叫做『夢魘』，網路上與傳聞中則是將其稱為『惡夢中的怪物』，但景住的腦中卻總是閃過這並不太精確的稱呼，彷彿稚兒帶著恐懼以不太豐富的詞彙庫中找出的形容方式。
「…………頭好痛。」
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景住放下了手中的報紙，起身。
雖然腦袋陣陣的刺痛加上感到無比疲倦，但感受不到喜悅不代表他會想要給自己的身體增加負擔，睡在沙發上這種事他是不會做的。
「惡夢……嗎？」
一面梳洗一面思考著，忍不住喃喃自語。據說怪物來自於惡夢之中，而他很久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如果夢是思緒的延伸、是心靈的延伸的話，那或許夢裡的他，也深深的、深深的沉睡著吧。
明天得去向淺間確認荒原的班表、報紙上的報導得剪下來保存、得將種種線索好好思考串連在一起，還有，他新買的小說還沒有看完。
但此時此刻，景住只想閉上眼睛，將思緒投入沒有盡頭的黑暗。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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